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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辩机》正文 第一章

辩机 道德皇帝 7528 2022-05-15 11:50

    西晋末年,诸胡乱华,群魔乱舞,洛京倾覆,中州士女为躲避战乱,纷纷南迁,沿途常为匈奴、羯族军队袭击,往往一次便屠杀百姓数十万,以致赤地千里,人口锐减,土地荒芜,虎豹豺狼成群出现。

    寒风啸啸,侵肌入骨。枯死的树干连皮都被剥了,在寒风中“楞楞”作响,地上的野草连根也被挖得干净,只剩下一个个深浅不等的土坑。

    成千上万的难民,从四面八方汇集到一处,扶老携幼,缓缓前行,犹如潮水涌动。饥饿、疲劳、寒冷,还有那挥之不去的对死亡的恐惧,清楚地写在难民们迷惘的脸上。有人立在路边,牵着瘦骨嶙峋的小孩子,有气无力地叫着:“换一个一样重的。”有人拿着利刀,红了双眼,三五成群,四处张望,一旦有人力竭倒下,便一拥而上,执刀分而食之。

    天黑时分,难民们便席地而卧。有人拾了枯枝,生火御寒,有人游魂般四处寻找食物,但连草根、树皮都被前头的难民搜刮得干干净净,哪里还有半点食物剩下。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头上,绝望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

    一名老者扶着一名年轻女子,坐在火堆边卖唱,老者取出一支胡茄,轻轻吹了起来。女子开口唱道

    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

    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

    烟尘蔽野兮胡虏盛,至意乖兮节义亏。

    对殊俗兮非我宜,遭污辱兮当告谁。

    笳一会兮琴一拍,心愤怨兮无人知。

    她虽然脸上因为饥寒失去了颜色,但依稀可见长得甚美,神情颇有悲愤之意。身前放着一个破碗,里面空无一物。此等情境,谁还有余粮救别人。

    在不远处,一名白须老者听到曲声,放下手中的书本,跟着吟唱了几句,神情甚是陶醉,他衣裳破得几乎难以遮体,但举止间自有一番名士气度,点头道:“这女子唱得倒是不俗,想不到在此处居然能听到此等妙音,不知这女子什么来历。”旁边一名小厮回道:“杨司空,这父女俩每天晚上都唱,但从不开口乞讨,好生奇怪。”杨司空道:“这有何奇怪,想必原先也是有些身份的人,自重身份,宁可饿死也不愿乞讨,可怜可怜。”他本想打赏一二,但摸了摸怀中,空无一物,想起自己也一天没吃上东西了,不由得苦笑摇头:“待过了江,老夫再好好犒赏她。”

    一名浓须大汉正在火堆旁,怀中抱着一个襁褓,听到曲声,不由叹了口气:“这曲子甚是好听,若是阿荫在这,必定喜欢!”他将小半块饼取水化开,悉心地喂给怀中婴儿。他长得相貌堂堂,更兼身形雄壮,观之好生威武,神情间偶尔闪过一丝落寞,但旋即恢复那英雄气概。旁边的难民莫不觊觎他背后的包袱中的食物,但无人敢动手。原来,这名大汉数日刚刚加入的难民队伍,无人知其姓名来历,骑着一皮高头大马,马上挂着一支铁槊,多半是行武出身,寻常百姓哪里敢惹。他喂好婴儿,走到唱曲的女子身前,将剩下的半块饼放到碗里。女儿连声道谢,喜不自胜。

    在西北角的一处土坡后面,约十余人围成一圈,中间没有生火,皆沉默不语,脸带杀气。其余的难民都远远绕开,不敢接近。其中一人忽然站起,嚷道:“咱们一路从辽东追来,那人就在眼前,你们打又不打,走又不走,却害怕了么?”众人皆默不作声。一名老者喝道:“长风,你莫嚷,平大人在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众人都拿眼睛瞧着一名年轻人。年轻人苦笑了一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过会等他睡着了,一齐动手,我平视冲在前面,你们谁也别想跑。”众人听了,都不接话,纷纷低下头躲避年轻人追问的眼光。良久,老者道:“那便这么定了。”说完,转过身,对着浓须大汉的方向抱拳:“四爷,职责所在,您老莫怪,萧某每年祭日定给您送一壶好酒。”

    唱曲的女子将饼分成给吹胡茄的老人一半,正要开吃,忽然几名饿汉冲上前来,一脚将她踹倒,将饼抢走。女子与老人大惊,但哪里有反抗之力。这时,一个身影从人堆中窜出,却是一个年轻道士,一脚一个,将几名饿汉踢翻,把饼抢了回来,递还给女子。

    浓须大汉尚未走远,瞧得清楚,笑道:“李布,你终于肯现身了?”

    年轻道士一副嘻皮笑脸神情:“爷真是目光如炬,什么都瞒不过您。”

    大汉微微一笑,问:“你不在辽东待着,跟来做甚?”

    李布道:“我看着北宗那群家伙便觉火大,一天也不待不下去,想着还是跟着爷舒心,便辞了军职,一路寻爷。又怕爷骂我,只好偷偷跟着。爷,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大汉没有回答,只是惋惜道:“可惜你舍了大好前程,却偏跟我厮混。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从此以后,你便跟着我,只是莫再唤我爷了,咱们兄弟相称便是。”

    李布吐了吐舌头:“这我可不敢,还是叫爷叫着惯。”大汉亦不勉强。两人聊了会离别后的际遇,各自唏嘘了一阵,感慨命运之难测。

    这时,那唱曲的女子又唱了起来,听的人虽多,却没讨得一文赏钱,茕茕孑立风中,甚是可怜。大汉问李布:“她唱的什么曲子?”李布道:“这曲子唤做胡茄十八拍,乃是当年大才女蔡文姬写的。”当下把文姬归汉的故事简略讲了一遍。大汉听了,点头道:“原来自古以来,有才华的女子命都比别人苦些。这女子唱得这样好听,怕也不是个普通人。”李布道:“爷,我打听过了,这女子唤做瑶姬,原是长安城的来的富商人家,家人都死光了,只有一个老仆跟着,看她样子,不知道能不能撑到江南。”大汉叹道:“乱世中的人命,贱如草芥。”

    寒风啸啸,火光烈烈,无数难民,亦在这极冷与极热中煎熬着。

    次日黎明,难民们纷纷起身离开。不少难民在夜间死去,哭泣声四处响起。数万人形成的洪流,又继续向前涌动。傍晚时分,最前面忽然传来欢呼声,仿佛在油锅里浇上一勺凉水,所有人都欢呼雀跃起来。

    远处,一条大江,江面宽阔,不见边际,水流奔腾,气势浩荡。

    长江!

    过了江,便是东晋!

    难民们无不振奋精神,数月间的疲倦一扫而空,奋力往江边跑去。

    临近江边时,前方出现一队游骑,为首的是一名校尉,相貌甚是凶恶,拦住众人,喝道:“奉左大将军令,为防有奸细混入,所有人均须缴纳白银五两作为担保,否则不得渡江。”

    难民们听了无不大惊,哀求声、怒骂声响成一片。校尉面不改色,道:“前方已经安排了船只,要过江的速速交钱。”难民历尽千辛万苦逃到这里,已经是九死一生,哪有钱交。

    这时一名白须老者走上前,“这位将军,你说的左大将军,可是左忠良那厮。”

    校尉见他虽然衣裳破烂,但气度不俗,倒也不敢怠慢,回答:“正是我们家将军。”

    老者大为不屑:“果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国难当头,他不思报国,反倒劫掠难民,待我回朝之后,问问王茂弘是怎么管教部下的。”

    茂弘是东晋第一权臣王导的字,老者竟敢直呼其名,显然来头不小。校尉有些忌惮:“敢问先生是何人?”杨司空道:“我乃当朝司空杨廷是也。”校尉听了,哈哈大笑:“我道是什么人,原来是杨司空,杨家四世三公,名重天下,小人虽然官职低微,也早有耳闻。只是大人您没听过么?朝廷早就定了《百姓谱》,百家谱外,任你先前做多大官,出身什么家族,统统都只能算是贱民。你们杨家来得迟了,《百姓谱》上可惜无名!”

    杨司空再也顾不得名士风范,破口便骂。校尉毫不理会,喝道:“有钱的上船,没钱的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杨大人没钱的话,小人可以代交,过江后便在我家为奴如何?”杨司空身为朝廷重臣,尊贵惯了,竟为区区小吏当面羞辱,一时气急攻心,仰面栽倒,晕了过去。

    浓须大汉在人群中听到清楚,勃然大怒,忍无可忍,欺身而近,迅猛若狮子博兔,将校尉擒住,用力掼在马下,拾过马鞭便抽,一边抽一边骂,连抽了十几鞭,喝道:“狗仗人抛,着实可恶,老子先杀你这恶狗,再杀到江南,将那姓左的狗官满门杀净。”校尉吃痛不过,连声求饶。浓须大汉喝道:“且留你性命,赶紧安排百姓过江,否则拧下你的狗头。”他乃是百战名将,这一出手,威风凛凛,气势迫人,众游骑竟无人敢上前相助。校尉强忍着痛,安排难民渡江。只是江边只有十余条小船,难民人数又多,进展甚是缓慢。

    难民中,有十余人手执利刃,随着人群移动,缓缓向浓须大汉接近。浓须大汉正指挥难民登船,对即将到来的危险竟似是毫无发觉。

    忽然,北边烟尘滚滚,马蹄声如雷,地面亦开始颤抖,人群乱成一团。浓须大汉心头一紧:匈奴人!

    其时匈奴人在首领刘渊率领下已经建国,与晋国呈对峙局面。边境上,常有匈奴骑兵劫掠难民,专以杀人为乐,手段极其残忍,所过之处,几无活口。从眼前翻起得尘土来看,少说也有三、五百骑。

    晋朝的游骑只有数十人,见敌军势大,哪敢迎敌,丢下百姓,瞬间跑得精光。

    浓须大汉大怒,一剑将校尉砍了,翻身上马,叫道:“李布,准备迎敌!”李布想也不想,回道:“得令!”执剑立在一旁。他多年来随浓须大汉出生入死,只知道舍命追随,其它皆不顾,明知只有两个人,也会毫不退缩,拼死作战。

    浓须大汉执枪在手,厉声疾呼:“我乃是朝廷亲封辽东将军慕容翰是也,诸位如欲求生者,且随我迎敌!”难民中不乏热血之士,片刻间便数百人呼应。

    慕容翰见人数虽不少,但都疲惫不堪,深知难以迎敌,不得已,计上心头,蓦地大喝一声:“典牧令平视何在!”

    一名手执利刃的年轻人离慕容翰已不到十步,正欲动手,听到召唤,积威之下,不由自主应道:“末将在!”

    慕容翰道:“你率一百人,速往东北面山坡埋伏,听我号令杀出!”

    平视心潮涌动,想起慕容翰昔日恩义,实不愿和他动手,暗道:“便是今日战死,也胜过和他性命相博。”召集部下,带了百人领命而去。

    慕容翰又大声呼道:“都尉司马萧鼎何在!”

    一名老者走上前来,瞧着慕容翰,却并不说话。

    慕容翰知道此人心思深沉,只能晓以利害,道:“萧道长,我知道你来这是想杀我,但如今敌军势大,一会杀来,大家都活不了。不如等杀退敌军,咱们再作计较。”

    萧鼎苦笑:“早几日便该动手,只恨人心不齐,唉,便依你所言,再为将军一战。”

    慕容翰大喜,“都尉司马萧鼎听令,你速带人往西北面树林埋伏,听我号令方可杀出。”

    萧鼎亦领命而去。

    慕容翰长舒一口气,但望了一眼怀中的婴儿,不禁又皱起了眉头。

    杨尚书早已经醒来,上前伸出双手,“将军,你放心杀敌,老朽必定拼死保护这孩儿。”

    慕容翰道了声谢,将婴儿抱在怀中,仔细端祥,见婴儿睡得正沉,不由得心中刺痛,“阿荫,阿荫,你在天之灵,保护咱们孩子。”

    他不忍心多瞧,将婴儿交给杨尚书,头也不回,策马迎着敌人冲去。

    后方,一阵激越的胡茄声响起,瑶姬引亢高歌,为壮士送行!

    城头烽火不曾灭,疆场征战何时歇。

    杀气朝朝冲塞门,胡风夜夜吹边月。

    、、、、、、

    夕阳西下,余晖如金,照耀在慕容翰的身上,但见他策马挥枪,长发乱舞,英姿勃发,冲向那数不清的敌人,仿佛若天神下凡。

    瑶姬双目含泪,望着慕容翰远去的背影,竟是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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