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会挽雕弓如满月，射天狼第三十七章帝国变奏曲
皇天无私，唯德是辅
吉凶由人，妖不妄作
——尚书※#8226;仲蔡之命
这句话中，无处不透露着道家思想中朴素、直观，甚至略带残酷的世界观。当然，以法家思想而统一中国，又南征北战，建立空前强大帝国的秦人不相信它；现在顶替了嬴子婴做上秦三世的裴徵也不信。
当然，信不信是另外一回事，客观事实又是另外一回事。
大秦帝国三世五年五月，出征在外接近一年的裴徵在御林军的保护下，凯旋咸阳。虽然这次他获得的胜利远比以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大，都更有意思。可一向繁华的咸阳城里，却没有了以往的喧哗和为帝国辉煌战绩而振臂高呼的淳朴人民。这个当时世界最强大帝国的首都里，人民面有菜色，伛偻提携，惶惶过街。
进入皇宫后，裴徵没有去后宫休息，而是立刻把早就等候在宫门外的官员们招集了进来。等山呼万岁过了之后，第一个出班启奏的竟然不是行代理丞相职的李斯，也不是专管天下粮食的右丞相萧何，更不是一向深沉有计、平均每十天就能出一招把敌人整的哭爹喊娘的阴谋家，哦不，是参谋官陈平。
“陛下，臣在咸阳，日夜翘首以盼，陛下立功漠北，剿灭匈奴。自轩辕皇帝以将，历尽夏、商、周，我中原之国。从未有过兴百万大军，骠骑十万，远扬塞外，追杀贼寇八千里的宏伟之功。今贼酋莫顿授首、其子天老苟延残喘，不日必被我大秦雄师斩为齑粉。臣叩请陛下，封禅泰山，以诏告日月。明陛下洪天之功；又以震慑四海宵小，明我大秦国运昌隆！”御史大夫冯去疾不顾年迈体衰。脸色红润地出班跪地，捧圭高呼。在他的后面，刚站起来的大臣们又再次跪了下去，山呼万岁。大臣们浑厚的声音穿破咸阳宫的穹顶，直播四海。
“北方之胜，朕并无功劳。此战能剿灭单于，全赖将士用命。朕很欣慰的看到。在决战匈奴的时候，我原本秦地之兵和东方战士再无彼此之分，并肩向前，死不旋踵。若说有功，能继承始皇帝之伟业，使天下人心归于帝国，勉强算是朕地一功吧。”裴徵听到御史大夫的高调歌颂，就算是从后来两千年过来地人。能亲手指挥百万华夏虎贲，杀敌千里，枭首无数，也难免有些小飘然：“我大秦帝国，军功授爵者为大，国之根本也。李斯。厘定有功将士之赏赐，必须慎之又慎，不可有半丝马虎，御史台负责监督，不得有误。”
“臣尊旨！”李斯半年之内，又好像老了十岁的模样。当然了，如果换了中国历史上其他任何一个丞相来，恐怕在应对天灾时，又要输送北方百万将士的粮食、输送新兵、铸造武器。这套活计下来，不死也要掉层皮。单看在漠北打的这近一年的仗。李斯能把家里打点的有条不紊。其水平能力，恐怕其后所有丞相的总和。也不如他地万一。
“父皇，父皇回家啦，母后你快来啊！”大秦帝国年幼的皇太子的拉着姐姐的手，挣脱了刘嫣的手，从屏风后面冲了过来，刘嫣无奈，只得跟着他们俩一起走到前殿。嬴悔看着那两个想爬到陛下身上的孩子，和陛下脸上慈祥又有些推不得的苦笑，他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微笑。不然凭大秦御林军地耳力，你后面藏了别人的话，早就血溅五步了。
“臣妾恭迎陛下凯旋回师，愿轩辕皇帝在天之灵，庇佑我大秦，四海臣服，百姓安康。”只闻其声，清脆如黄莺，不用看就知道，是自己朝思暮想的芸儿来了。一别经年，可想刹她了。大臣们见皇后到了前殿，虽然不合祖制，不过冯去疾那个老家伙都没开口，他们自然也乐得是陛下高兴这一回，于是恭祝之声，在恢弘的前殿里，再次响起。
裴徵不等芸儿起身，径直离开离开御座，亲手把芸儿从地上扶了起来，牵着她的双手，深深凝望，仿佛有她在面前，这世上的一切就都不在了。芸儿开始也如此深情地凝望着心中的爱人，在那双如海般的双眼中迷失后，突然想起下面还有近三百人的大臣加五百御林军在，顿时羞红了脸颊，轻轻垂下。裴徵微微一笑，看到了皇后的窘境，也不言语，拉着芸儿的手，并肩坐了下来。然后示意刘嫣就让公主和太子也坐在旁边。只是在那一瞬间，刘嫣的眼里闪过了一丝莫名的情绪，如玉般的纤纤细指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
“出征半年，朕和将士一样，心里万分想家。这不，朕这一家子可都坐这了，诸位爱卿可不许笑话朕。”裴徵笑着和大家说道，然后话锋一转：“团聚之后，朕想听听，除了朕地一双儿女高了些，会张口叫父皇外，还有些好消息呢？”
一听陛下高兴，大臣们又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败他地兴？天灾的事，持续了四、五个月，早俩时辰说和晚俩时辰说有区别？
“陛下，臣这里有封喜报。”陈平站出身来，他可是精明到连天皇老子都照样算计地：“臣首先恭祝陛下扩疆四倍，国运昌隆！”
“四倍？”裴徵自己都暗暗吃惊，四倍于大秦帝国原有的国土，那是个概念？算上大秦剿灭叛乱后实际控制区域，面积算起来，居然和后世的苏联国土面积相若！这国土代表？国土代表产出、代表人口、代表矿藏、代表尊严、代表荣誉，更代表了子孙万代的繁衍生息！
从他接手大秦帝国以来，剿灭叛乱属于内战。不仅不能给自己在史册上的名字增加分毫光辉不算，还有抹杀重重地几笔，谁知道后世无耻朝代，会把他的良苦用心说成“反人类进步的屠夫”？
自己算来，先是举五万岭南大军南下中南半岛，把那里的土著杀的杀，俘虏的俘虏后。又转头向西，近年和孔雀王朝大仗几乎没有。但小仗天天不断，蚕食了后代的孟加拉国和印度东部地区，又控制了东南台湾、海南、吕宋等诸多岛屿，此为一倍也。
然后举百万大军，先迂回河西，进而吞并西域三十六国，兵锋直逼葱岭。配合强大地军事行动。加上帝国吏部的高速运转，从青藏高原地西羌人那里连骗带买的，把大秦帝国的势力范围从后世的格尔木地区直接延伸到了林芝——拉萨一线，帝国骑兵就差没有马踏喜马拉雅山了。此外，再算上点从后世塔里木盆地附近塞种、月氏、乌孙人手里夺取的大片区域，连起来，也不小。此为二倍也。
羽林军东出朝鲜灭高夷，远渡东瀛杀绝倭寇后。会师肃慎、夫余、曲沃地区后，向北直抵贝加尔湖北面的丁零人处，配合自己大军从匈奴手中抢过来的后世蒙古地区和俄罗斯南部，算算也不小。如果拿后世中国地图来看，内、外蒙古、东三省、远东、库页岛（那时候那地方只有北极熊，只要派个筏子过去。插面黑龙旗，立个“大秦帝国XX郡辖”地石碑，那就是咱们帝国的了）。合计在一起，此为三倍。
那第四倍在哪里？
看到皇帝有些疑惑的样子，陈平示意自己可否去那张被画的一塌糊涂，简陋的不堪入目的世界地图前解释。裴徵默默的点了点头，陈平从起居注手里接过支笔，走到地图上的太平洋正中间位置，世界上最小地大洲的位置上，重重的用黑笔圈了起来。座椅上。裴徵的双瞳猛的一缩。就连握着皇后的手，都有些紧了。
那张地图上。代表帝国地黑色边框已经覆盖了整个亚洲东面，南起印度洋，北到贝加尔湖，东起后世的琉巯群岛，西至青藏高原最西边的葱岭。而现在，大秦帝国和陆军相比一直孱弱到可以忽略的水师竟然在半年的时间内，以吕宋岛为跳板，进入大洋洲的澳大利亚！这是一个何其壮观的版图，这是一张何其鼓舞华夏男儿热血的辽阔疆域！当任何一个热血未冷的中华儿郎站在这张地图前，回想起后世羸弱不堪的民族，想想连个小破钓鱼岛都保不住，甚至要靠手无寸铁地百姓以血肉之躯挡在倭寇军舰地炮口下时，他又应该为这张先烈用血换来的江山，做些？
若有那一天！！裴徵在心底大声地吼叫道：若将来有一天，大秦帝国商业工业极度发达，不管那天是五百年还是一千年，那把权利还给人民，还给百姓。君主立宪，大秦帝国皇族永远是人民的保护神。就像现在发生的这样，当国家需要战争时，皇帝会站在最前线，和战士血肉与共，永不退缩，用他们的勇气和智慧为人民赢得幸福。让帝国的旗帜永远飘扬在人民之心，这才是他最渴望的，也是最容易实现的。本来在中国历史上，大明帝国最有可能实现的制度，却被远方的野蛮人打断了这个辉煌的前途。
“陛下。”陈平看到秦三世盯着地图看了半天，除了脸色数变外，一言不发，喊了一声。
“嗯，”裴徵猛然抬头，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思绪飞远了：“把东秦洲的战况给朕详细汇报。”
“五个月前，也就是五年除夕刚过，水师提督就带领大军出征……”
“他的奏章朕看过了，以后呢。”裴徵有些急迫的打断了陈平。当初水师都尉出征的奏章交上来时，他还以为要去收拾新几内亚、爪洼岛这些在这个时代，大秦帝国海军及海军陆战队完全可以用泰山压鸡蛋的比例把他们按照自己的意愿随便蹂躏致死小P岛，就算他把太平洋上的所有岛屿都插上帝国龙旗，裴徵也不会觉得有值得庆祝的。
可现在那不是西瓜大的小岛，是一个比现在帝国疆域还要辽阔地大陆啊。只有帝国占领那里，把那些两千年后还处于野蛮时代的土著们驯化过来，可就真是大秦帝国的“东方之珠”了！他的眼中几乎看到了那一艘艘庞大的战舰护卫下，大批的玉米、牛羊、成群的战马正源源不断地从澳大利亚广阔草原上被运回帝国，再输送到每一个驻守有大秦铁骑的地方。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年，世界都将被帝国地骑兵踩在脚下！
“陛下，水师都尉黄鑫率部进攻此地。按照惯例，岛不过是海军航行三五天而已。但这个岛让他行驶了近月还未能饶过一圈。黄将军立刻上奏说遇到了陛下所说的东秦洲，立刻飞鸽传书。此后黄将军带领水师一万步卒上岸，以帝国旗帜和石碑划为国界，不料却遭遇到当地土人的袭击。”说到这里，陈平顿了一下，水师在扩张国土时，受到袭击是家常便饭。但这次的结果，却让他有些难以启齿：“黄将军分兵六路，分头进剿，大军日夜兼程，旬月之内，便已经将抵抗我天朝雄师的土人清剿一空，余者皆降。可黄将军却在巡查帝国在东南平原的城市修建时，被混迹在苦役中的土人以毒箭刺杀。四天后病故。”
陈平把话说完，顿了一顿，又补了句：“这是自帝国内战以来，阵亡地最高军阶的将领。”
刚才还山呼冲天的大殿中，顿时一片冷清。
水师都尉按照秦三世的诏令，那是关内侯的爵位。位于大秦帝国二十级军功的第十九级。仅次于太尉所拥有的彻侯之爵。和陆军的王贲、蒙蕖这些手握重兵地将领同级，属上将军级待遇。而可恨的，让裴徵脸上无光的是：帝国兴百万大军出征漠北，枭首三十万，阵亡的最高级军官不过是位居十五位军功的少上造！
想到黄都尉和他战友被海风吹成古铜色的皮肤，那一双双坚定地眼睛，和常年在海上奔波时的那无可抑止的思乡之心。后世人们在分析大秦帝国空前绝后的武功时，总喜欢说他们军功犒赏非常丰富。不错，正是大秦帝国严格的赏罚措施促成了帝国的兴盛。但他们没有想过：秦人为能在两千年前将考察制度完善到如此程度，更没有想过。秦人好战之中。是否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对国家、对帝王的忠诚？
“朕失名将，国失伟才。”裴徵楞了好长一会。才回过神来，得到了一片比帝国国土还要大的新领地和战略位置极端重要的土地，却让他失去了海军的缔造人和他地心腹爱将，他应该高兴，还是悲伤？
“李斯，黄帝陵中，第一期抗击匈奴和远征河西地阵亡将士，可曾葬入？”
“回陛下，已经完成。”
“奉常何在？”
“臣在此恭候皇命。”
“把黄将军和历次随同水军出征海外的将士之名，一起葬入黄帝陵，立七丈宏碑，记录其为国尽忠之事。”裴徵把负责宗庙祭祀地奉常喊出班：“另外在这次北征匈奴的战役中，为国捐躯的将士立碑树纂。择黄道吉日，朕斋戒沐浴后，携皇后及宗室、大将亲往吊唁，朕不能让这些热血将士死后，魂无归处。让他们永伴轩辕始祖之旁吧。”
“遵命！”奉常提笔记到了圭上，起身回班。
“陛下……”李斯站了出来，看了看奉常，有些犹豫道：“恐怕陛下还要再加一些人的名字。”
“？！”裴徵顿时愤怒了，多加一些名字意味着？那意味着已经疲惫的大秦帝国还有多少好儿郎们血洒边疆？按照他下令的黄帝陵入葬标准，必须是和外族作战时牺牲的将士，才有这个权利。平定过东方六国叛乱的他，都不够这个标准！
“陛下，越南将军吴明忠在岭西（今孟加拉国、东巴基斯坦地区）带领两万将士征集粮草时，遇到了孔雀王朝蓄谋已久的伏击。摩晒陀（阿育王之子，古印度孔雀王朝第四任国王）带领三十万大军沿江而进，趁夜对我大秦发动袭击。吴将军率部血战，天明时分，已经击退其前锋，因为没有战马，无法脱离战斗，将军就一边要求后方支援，一边率部进发。此后旬月，十战十捷，斩首七万，举地百里。但后方援军始终无法突破孔雀象骑兵部队的阻击，苦战无果。之后吴将军只得向东突围，掩护我大秦南方官员先行，最后几乎脱离敌军，无奈战马累死，将军惨死于敌寇马蹄之下。”李斯已经是年逾古稀的老臣，这半世纪来战争没见过，从他嘴里娓娓道来的战况，竟让人觉得如身临其境：“之后，我军将士随奋力苦战，无奈敌众我寡，将军的尸首终究无法夺回。最后成功突围的将士，不足伍千。”
战败了，大秦帝国在他手里，第一次败了，而且还败的这么惨。官居二十级爵位第十八级的大庶长和两万伍千健儿的英魂，竟然同样远飘他乡。这件事若从另外一个方向看，大秦帝国在岭南之南至大海之间，苦心经营的三百万平方公里土地，失去了最有力的将领和镇守这里的军队！
短短一天之内，始祖之墓前，又添了南方三万健儿和两位功勋卓著的猛将之坟，国失伟才，痛心何如？一时间，裴徵心中漠北大捷、海外新得的喜悦，竟然消失的无影无踪，留下的，只有做皇帝的悲哀和痛失挚友的深深伤心。
“吴将军及其属下烈士一并葬入黄帝陵吧。”裴徵勉强收拾起心中的悲痛，又下令道：“以朕手诏，令李二郎将军从巴蜀出发，领兵八万，前往岭南番禺任职，接任岭南都尉一职！”
李斯默默记下命令，退下身去。
裴徵好像又想起了，问道：“朕沿途看来，百姓面有菜色，其心惶惶，还有噩耗要让朕来处理？”
空旷的大殿里，又是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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