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眉山静静地坐在小院里，真是个好时节啊，日头温暖又明亮，浑身就像泡在温泉里舒适又惬意。抬头看着天天空高而蔚蓝将眼睛闭上，那金色的阳光能透过眼皮直直晒进人的皮里、肉里。

　　恍惚间黄眉山耳边响起烈马嘶鸣、战士冲杀之声，振聋发聩。自己身着皮甲，双手握着大刀就以一副万人不敌之姿冲入战场，所到之处，只需横劈一刀，那些杂兵喽喽甚至不像小辣子一样还需用脚去踹，就那么一分为二。自己这样才是那个千斤不动黄眉山吧！真是酣畅淋漓啊。

　　黄眉山觉得胸口有一股气在那盘旋，只想放声大叫，却又被他拼命压制下来。他回头看了下靠过来在自己身后拼命的秦小辣，无声地喊了声好兄弟。手下攻势不减，这刀一劈一砍总能带走二三人。战着杀着却发现自己山字营的兵将越来越少，为什么之前自己没注意到？为什么好像忘记了些什么！那些在耳边呢喃的声音又是谁的？那偷偷躲在幕帐之后用一双幽静的眼窥视着的人到底是谁？自己到底忘记了些什么？想不起来，真的想不起来。想把刀扔掉抱着脑袋痛苦地嚎叫，心里却知道扔了刀也就死了，不能死，死了就对不起他们拿命拼来的现在！

　　黄眉山抬起头看着围拢在自己身边的兵士，看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他们在嘶喊什么。半天才从他们口型中明白过来，他们是在喊突围、我等护大帅突围！黄眉山就这么愣愣地看着那些一脸血污却杀气不减的脸有年轻的、有年老的。他们就这样看着自己，那一双双眼睛视死如归，黄眉山明白这些脸自己究其一生都难以忘记。那口盘旋在胸口气一下子迸发出来再也压制不住：“一起走！”那声悲愤的怒吼将堵住耳朵的东西一下子震碎。声音一下子涌了进来。只听得：“大帅我等幸为山字军兵士，大帅护我等良多，今日一战，即是我等永别之日，来世愿再为您鞍前马后上阵杀敌！列阵！突围！”

　　黄眉山听到自己在哀嚎，口腔里满是血腥味！看着将自己护在中间奋力往外厮杀的兵士，那是谁？他又是谁？啊，是伙夫老韩，这是个悍勇的老东西在被断了一只手后，从前营冲锋队退了下来做了个伙夫，当时自己还让他回家娶个婆娘生个娃，过几天安生日子。却被他嬉皮笑脸地拒绝，说是家中老父也是死在了战场，老母亲也被那帮狗养的魏国兵杀了，整个韩家村鸡犬不留，自己留着命等着报仇呢！至于娶婆娘生娃，老子敢都不敢想，谁知道是不是今天养大了娃，明天就被那帮畜生一刀结果了！老韩就这么嬉皮笑脸的留了下来，做了山字营的一名伙夫。一做就是几年，不知道他是怎么将自己的那腔仇恨压制在一天一年的后厨琐碎事中，然而今天他是得偿所愿了吧！还有更多的一张张脸，自己都知道他们的名字，都知道他们的从前过往，他们的老子娘婆娘儿女知不知道今天他们的最亲的儿子丈夫父亲就要留在这有去无回的战场了？

　　耳边嘈杂声声，俱是刀枪捅入皮肉、刀刀相交发出的声音，黄眉山就这样看着手下兵士列队绞杀阵型从重重包围的泥潭中一点一点慢慢往外挣脱，最外层的伙夫后勤、靠内的步兵、中间的冲锋队，贴身站的亲卫队，黄眉山明白他们是用命来开路，替自己挣出一条逃生路！可是为什么自己这么虚弱，自己不是千斤不动黄眉山么？一把大刀横扫千人尚有余力，而今却需要别人搀扶，用别人的命换自己的命？黄眉山挣扎了一下，身边传来秦小辣嘶哑的声音：“大帅莫动，你伤到头骨不宜再杀敌。待弟兄们送你突围。”原来自己伤到了头骨，头骨啊，也不知道脑浆有没有被打烂，应该是没有，不然还能活？

　　黄眉山思绪万千眼中如走马观花般看着兵士前赴后继地扑上去堵住破开的口子，然而敌军却似山洪猛扑而上誓将自己这群败兵之军扑杀在这龙纹岗！黄眉山吃力的抬手摸自己的脸，原来自己早已是泪流满面了啊。麻木的随着队伍往外挪，发现地势由平缓慢慢抬高，扭头望去一大片战场烽火硝烟不断，辎重断裂破损，死伤者层层叠叠，生前生死相搏，死后不分你我，静静等着化为黄土。护自己突围的伙夫后勤死光了，步兵也快没了，冲锋队-全是精兵啊，也都快要战绝了吧！黄眉山吃力的接住被敌军用长枪挑飞的年轻步兵，已经没得活了！小步兵满是血泪的脸扯出一个笑：“大帅，田字队第九队十五小队陈栾山先走一步，望大帅尽早脱困！”黄眉山合上小兵的眼低声道了一声一路走好！

　　咬牙将那股眩晕呕吐的感觉狠狠压下去，厉声大喊：“所有田字军将士听令：凡我麾下将士，整合队形，突围！”声音震彻山岗，如平地惊雷。炸的耳膜嗡嗡作响。远处不断有士兵靠过来，慢慢汇聚成一支队伍，黄眉山提起手中大刀大笑道：“老子的命老子自己挣，你们的命自己看顾好。跟着老子一起冲！再杀他个昏天黑地！可好？！”“谨遵将令！杀！杀！杀！”

　　黄眉山手起刀落将前赴后继扑上来的敌军队伍硬生生地开了个口子，带着身后那群已经不堪重负到达极限的将士突围往山岗上冲去，再一刀砍掉敌军首级却不防旁边一把长枪角军刁钻的从上往上往心口捅了过来，再避开已是来不及了，黄眉山心道我命休矣！噗的一声，听到身后秦小辣一声极力压制的痛哼声，知道是秦小辣替他挡了这一枪。再看秦小辣反手腰刀砍断长枪头，再一刀往上挑开刺过来的长剑，右手小盾直直撞上扑过来的敌军脸面，直击打的对方涕血直流歪倒在地，立马被后面冲上来的人流踩踏在地，一声惨叫后就再无声息。

　　黄眉山看着秦小辣呲牙笑着露出一张鬼一样的狰狞面孔，问到：“行不行？”秦小辣眼角发红脸色惨白，知道自己武艺不算最高，胜在智谋，可这场己方几近全灭的龙纹岗之战连自己这个智囊团的军师都上场迎敌了可想而知战事惨烈到什么地步了。战事从天蒙蒙亮的清晨一直打到太阳都沉落了，还未终结。若说自己行，那就是他娘的骗人，若说自己不行？难道还指望别人来搭救自己？这战场上命是自己挣的，谁都看顾不了谁！秦小辣咬着牙对黄眉山狠狠一点头：“尚可。”说完将衣带紧紧扎好，把留在肩上的枪头紧紧卡在肉里不让它乱动。未负伤的右手重新抽出刀，将盾换了左手拿。奋力厮杀起来，不落队伍一步。

　　黄眉山杀的兴起却又觉得自己整个人开始飘起来，有种仿佛在睡梦中似醒似睡的感觉，耳边传来一阵阵的呐喊声厮杀声，又仿佛有人在耳边窃窃私语，说大丈夫当如是！是谁？谁在说？大丈夫当如是！

　　吱呀一声，是门开的声音，为什么战场上有门开的声音，黄眉山有些不明白又有点恍然。

　　“哥哥，怎么在这睡着了？就不怕着凉？哥哥，醒来，醒来！”

　　是了，是小辣，秦小辣！前田字营谋士，第一号谋士。人称“辣手狡狐”的秦小辣，也叫“眉目如画”秦小辣！黄眉山想着眉目如画这四个字就开始想笑。脑袋里的梦境远去，渐渐清醒了过来。黄眉山睁开眼睛看到在自己身前站定的秦小辣，将自己脸上的泪抹干净，问到：“马军汉呢？”秦小辣将黄眉山推进旁边小屋，利索的将黄眉山抱起放在床上，回答道：“马大哥路上被喊回驻军大营，好似有急事。”秦小辣顿了顿“莫非战事要蔓延到贞国？魏心思大的很！我们也要早早做准备！”

　　“小辣，你想回大夏看看么？”秦小辣头也不回道：”看什么？回去看死去泽袍的家人？还是看哥哥九族被诛？嫂子侄儿首当其冲尸骸至今挂在都城门口悬尸示众？又或者看我父亲加官晋爵，父族权倾一方，母族被诛殆尽？”秦小辣看着黄眉山欲言又止：“大帅，你不恨么？”

　　黄眉山沉默下来，整个人就像战场上破败的辎重一样，灰败且无用“不敢想，不能想！可是小辣，我迟早是要回去的，找出那个叛军之人，那双眼睛我怎么都忘不了！我想问问为什么！他们都是手足能交付生死的泽袍，问他为了什么将我大夏的数十万好儿郎坑死在龙纹岗！而好儿郎们至死都在说大丈夫当如是！他们的付出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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