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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意楼中

后宫好乱 千里清秋 9646 2022-04-30 10:35

  雨声淅沥,房中的一切都潮湿而暗沉,包括人的心情。

  璃月脱得精光钻进被子里睡了一觉,醒来天色已暗,她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刚想下床,突然看到门侧的椅子上还坐着一个人。

  慕容倦,他还没走?

  璃月停住动作,拥着被子看着黑暗中他的轮廓。

  自从她问出“我该叫你慕容倦抑或堂哥”后,她没有看他表情就上床了,直到睡着之前她都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她以为他会像以前那般转身离去,不想他却没有。

  她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但她心里却着实有些难过,眼下这种身份无疑是尴尬的,有着血缘关系的堂兄妹,不仅拥过吻过赤身相对过,甚至还差一点发生关系。

  难怪他们能一见如故,原来,是因为血管中都流着慕容家的血么?

  自从得知慕容倦没死的消息之后,她不止一次地设想过自己与这天下第一杀手见面的情形,但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知道他正看着她,那幽暗中难辨情绪的目光,让人心生不安。

  于是她平静开口:“堂兄,能为我去买套衣裙么?我的衣服全湿了。”

  “不要叫我堂兄。”他几乎本能地反弹。

  “可你确实是。”璃月不想逃避。

  “我不是,不是!”他几步跨了过来,一把握住璃月的双肩,呼吸粗重语调急促:“你在开玩笑对么?现在我告诉你,我不喜欢你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喜欢!尤其不喜欢你叫我,堂兄!”

  “可你确实是。”璃月重复。

  慕容倦怔了怔,突然一下将她按倒在床上,居高临下看着她,道:“我一直对你太温柔了是不是?所以你自认可以随意将我搓圆捏扁,你要我做朋友我便是朋友,你要我做堂兄我便是堂兄?现在我告诉你我的想法,我不想做你的朋友,更不想做你的堂兄,我要做你的男人,不管,你是谁!”

  璃月定定地看着他,他呼吸的波动证明他的内心并不似他表面看起来这般笃定和强硬,他只是不想被动地接受他不愿接受的事实。

  发现这一点,她微微地笑了,道:“我从不否认我喜欢你,不管你是曲流觞还是慕容倦,我只是无法为了你完全放弃我原来的生活方式,是你对此心存芥蒂难以释怀。一直以来,我在意的都比你少,如果你不介意,我告诉你,我更不介意。”

  僵滞的空气中,只听到两人深深浅浅的呼吸,慕容倦看着她,半晌,终是轻轻放开了她。

  他沉默地坐在床沿,像是一座雕塑。

  璃月竟然是他的堂妹?他深深爱着女人竟然是他的堂妹?

  他知道慕容冼一向是风流的,而璃月的母亲又是名噪一时的花魁,这种可能是有的,可是……他就是不愿相信。再者,如果慕容冼真是她的父亲,她怎么会杀他?又为什么杀他?

  他想问,想从她的回答中发现事情并不像他听到的那样,可他知道,她不会说。他终不是她可以全身心依靠的人,她不会将自己的心事向他和盘托出。

  胸腔中塞着一团乱麻,堵得他喘不过气来,心却不知沉到哪里去了。

  良久,他抑住了纷乱的情绪,抬起了头,背对着璃月,道:“尽快离开这里,这里,不安全。”半年的时间,让他坐上了慕容家族的第一把交椅,慕容家选拔新首领的原则很简单,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但作为曾经得罪过太后背叛过家族的他而言,事情却没那么简单。

  自从知道璃月就是杀害慕容冼的凶手后,他以一己之力将这件事硬是压了下来,如今璃月竟然主动送上门来,慕容家族的势力渗透到永安的每一个角落,如果慕容鹏他们想偷偷下手,又抑或将此事禀报了太后,其结果,是他无法预料也无法挽回的。

  今天他一得到她出现的消息,第一时间赶来见她,一来是因为他委实想她,二来,就是为了通知她尽早离开。

  “我想在这里住下。”完全不理会他的良苦用心,璃月看着帐顶,道。

  他一愣,转身看她,问:“为什么?”

  “我喜欢这里。”他在这里不在她的预料之中,却也没有破坏她对这里的好感。

  “不可以,你必须离开!”他站了起来。

  “我不想做的事情,谁也别想强迫我。”璃月侧眸看他。

  他无言以对,是啊,他怎么忘了,她就是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可是,在他的地盘,他不想看到她受任何一点伤害。

  明白自己不可能改变她的决定,他思虑片刻,道:“好,你想住下,我给你安排。今天你暂且住这儿,待会儿我派人给你送衣服过来,如有别的需要,跟掌柜说便可。”

  次日一早,雨停了,没有太阳,但空气却十分清新。

  璃月出了门,伸个大大的懒腰,突然发现栏杆上昨天还全是花苞的蔷薇今日已零零星星地开了一大片,娇嫩的粉衬着澄碧的绿,煞是好看。

  庭院里寂寂无声,四周的客房也都房门紧闭,貌似大家都还未起床。这种安静,是璃月在别的客栈从未看见过的,那些过客们总是行色匆匆,天还未亮就喧哗开了。

  带着檀郎慢悠悠地踱下楼,客栈中的小二忙上来招呼,早餐自然是安排得极好,清淡精致就如这古城一般。

  早餐过后,她出了院门,想要寻觅一处自己中意的房子。

  用了一晚上的时间,她也依然无法接受曲流觞就是慕容倦,就是她一脉相承的堂兄这个事实。在她眼中,他分明还是原来那个他,他喜欢她,而她对他也做不到全然无心无情,甚至于知道他就是自己一直肖想崇拜的第一杀手后,对他的感觉更深刻难言了。

  她不想等他安排,她只想自己找个地方,安静地理一理自己的思绪。什么的,她对兄弟姐妹之类的血缘亲情根本没什么概念,也不觉得是件多了不起的事情,但慕容倦,想必不会这么想吧……

  她一定又折磨了他,可这怪她么?如果说她有错,也只错在相识之初没有对他寻根问底,可即便一开始就知道他是慕容倦,他们就能不相互喜欢么?她再遇到慕容冼,就能不杀他么?

  只能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无论你事先知或不知,都无法逃避。除非她不是她,而他,也不是他。

  晨光中的古城,沉浸在一片安静祥和中,除了潺潺的流水和偶尔从小巷中转出来挎着菜蔬的老妇人之外,一切都还停留在沉睡的凝滞状态。

  璃月相信,这里的人过着令人嫉妒的悠闲生活,每日起床,他们所要做的也许就是准备自己的一日三餐。而这些并不需要耗费太多的时间,所以他们尽可以睡晚一些。

  风过,檐下的风铃叮叮当当,璃月的思绪随着这风铃声一下被风吹得很远。她来到了昨日沽酒的那个酒馆,古朴的木门紧闭着,唯有那青色的酒旗在檐下随着微风漫卷。

  不禁就想:如果,她生而如这沽酒姑娘一般,那又会是什么样的人生?

  她想不出,因为这样的生活,她一天都未体验过。

  一边出神一边顺着巷道走,拐过几个弯后,她抬头,发现前面是个四方之地,临着水渠的一角长着一株参天大杨树,树下放着一张石桌,石桌上刻着棋盘。四方之地四面都有巷道,通往不同的方向。

  她四顾一番,愕然发现,自己似乎迷路了。

  想起迷路这一词,她自嘲地笑,从行走江湖伊始,这个词基本上就是与她不沾边的,看图记路辨别方向,她超出常人的能力似乎是与生俱来。

  如今却在这小小的古城迷路……

  毫不懊恼,她甚至弯起了嘴角,想,在这里迷路,不管迷到哪里,她都会喜欢。

  不远处向北的小巷中突然转出两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一边神情振奋地交谈着一边快速地拐入了向东的那条小巷,很短的时间,璃月只抓住了几个字眼,“无意楼”“测试过关”“免费吃住”……

  免费吃住?

  璃月低眸看看脚旁的檀郎,道:“怎样?去看看那个地方合不合心意?如果合心意的话就住那儿好了,不用自己做饭。”

  檀郎一听,撒腿就向东边的巷子跑去,璃月笑着紧随其后。

  走不多远,一座修竹环绕,沧桑陈旧却又风骨犹存的院子出现在璃月面前。

  院门大开着,原木的匾额上笔力遒劲地题着三个大字“无意楼”,璃月向院中看了看,透过绿荫葱茏的庭院,隐约可见那边的确有座气势宏伟的高楼。

  门口没有守卫,璃月大喇喇地走了进去。

  庭院很大,布局雅致而精美,仰头,木门木窗木栏杆的青砖高楼几乎被绿油油的爬山虎整个包了起来,唯有第四层的屋檐上零星地长了一排黄色的小花。

  楼的纵深很长,两侧还有翼房,乍一看去,住个百十来人不成问题。

  底楼的大门开着,不见人出入,楼中却隐隐传来低语声。

  檀郎已经跑到了台阶上,转过身看璃月。

  璃月大略地四顾一下之后,觉得这里还不错,楼宇高大环境清幽,登上顶楼当是能俯瞰古城。

  踏进一楼,抬眸便看到厅中放着九张桌椅,分三排,每一张桌椅上都有文房四宝,先前她看到的那两位书生此刻正坐在椅上埋头疾书。

  眸光一转,发现东墙下还有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本厚厚的册子,桌后坐着一名十来岁的少年,托着腮一脸无聊。

  看到门口有人进来,他下意识的转头来看,看到璃月之后,先是一愣,随即道:“这位姑娘,本楼不收女子,请回吧。”

  璃月笑了起来,一边向他走去一边道:“不收女子?为什么?你讲出个理由来。”

  少年道:“本楼招收的是有识之士,是能吟诗作画行文论赋的才子,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你还是请回吧。”

  “呵,我告诉你,我无德,有才,这样行了么?”璃月道。

  少年语噎,张了张嘴,道:“请你不要强词夺理,不收女子是本楼的规矩。”

  “是吗?规矩在哪?给我看看。”璃月一脸的无赖。

  少年见她赖着不走,恼了,道:“凭什么要给你看?告诉你不收就是不收!”

  璃月往桌上一坐,双臂环胸睨着少年,道:“无端地歧视女子,告诉你,今日你要不给我说出个子丑寅卯的道理来,我不但不走,你那两颗门牙也难保!”

  “你讲不讲理,这楼中都是男子,你说你一个女子进来,成何体统?”少年跳了起来。

  “都是男子?莫非这是龙阳圣地?如果真是,那好,姑奶奶我就是来嫖的,怎样?”璃月面含微笑欣赏少年的暴跳。

  两人的争吵于这原本静谧的楼中显得尤其刺耳,不一会儿,楼上便有住客下来围观了,以璃月的痞气,人越多她越凶,是以,不一会儿围观群众也都看不惯她一个姑娘家如此嚣张,开始对她指指点点起来。

  就在双方唇枪舌剑不分胜负,互骂即将演变成群殴之时,一声沉喝突然传来:“何事如此喧哗?”

  无意楼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自动地让开一条道路,璃月顺势抬头,看到一名三十几岁、锦袍玉带气度沉和的中年人从楼上缓缓下来。

  还未站稳,与璃月斗嘴的少年急忙上去告状:“叔父,这女子好生无礼,告诉她楼中不收女子,她非在这出言不逊地与我纠缠。”

  中年男子看着璃月,璃月也看着他,不辩解也不退缩。

  少时,中年男子侧头对那少年道:“一向没有女子前来应试,不代表女子就不能前来应试,楼主从未说过不收女子的话。”

  少年及众人齐齐一愣。

  中年男子走到璃月面前,微一拱手,道:“下人失礼,唐突了姑娘,望乞恕罪。”

  璃月一挥手,道:“好说。”无礼的样子看得众人心中一阵发赌,却又不敢出声。

  “舒楠,拿试题过来。”中年男子不以为意,对身后那少年道。

  被称作舒楠的少年心不甘情不愿地将那本厚厚的册子捧了过来。

  中年男子指着册子对璃月道:“姑娘,试题就在这里,请随意发挥。”

  璃月一语不发接过册子,围观众人皆带着一丝看笑话的表情看着她,心想,言辞如此粗鄙的女子,胸中能有多少文墨?且看她能如何发挥。

  璃月翻开扉页,一副惟妙惟肖的美女图映入眼帘,往后翻,可爱的婴孩,顽皮的小童,和蔼的老妇……这竟然是本人像画册,男女老少无一不有,嬉笑怒骂无一不全。

  璃月翻着翻着,一名满脸横肉的黑丑大汉突然凶神恶煞地出现在眼前,她皱皱眉头,伸手便“嘶”的一声将那页扯了下来。

  围观众人见状,齐齐吸了口冷气,舒楠更是惊叫起来:“哎,你怎么能……”话还未说完,却被中年男子止住了动作。

  璃月一边揉着纸团一边抬起头来,看着中年男子道:“不是说随意发挥么?”

  中年男子语气谦和,道:“是,姑娘请继续。”

  就这样,璃月一边翻一边撕,凡是不顺眼都被撕了下来,待到一本画册看完,再递给中年男子时,厚度已不到原先的一半,而地上则扔了一堆的纸团。

  迎着众人愣怔的目光,中年男子接过画册,十分淡定道:“姑娘试题已经做完,但是否合格要请楼主决断,请姑娘明日再来看结果。”

  璃月一脸无措,道:“那怎么办?我没有地方住。”

  中年男子怔了怔,唤道:“舒楠,且给这位姑娘安排一间客房。”

  次日午后,细雨如丝。

  无意楼三楼最右侧的房间,桌角的宫灯已经亮了起来,新茶的清香在空气中缓缓氤氲。

  燕瑝垂眸翻看着那被撕得七零八落的图册,少顷,笑着抬起头来,一袭鸦青色隐葵纹锦袍衬着他的面庞如珠如玉,眉眼温润道:“被这么一撕,看起来的确顺眼多了。无意楼自建立至今一年有余,前来应试的文人不下千百,无一例外都是就这图册挥毫泼墨,或讥讽世间万象,或抨击当下时政,虽精粹迭出却无印象深刻者。此人独辟蹊径不拘一格,看到丑恶污浊不置一词伸手便撕,倒着实有些大无畏精神,甚得我意。舒格,你去把他带来我见见。”

  舒格(既那中年男子)俯首道:“楼主,此人是名女子。”

  “女子?”燕瑝嘴角笑意微滞,问:“什么样的女子?”

  舒格禀道:“一名豆蔻年华的少女,从言行举止上看,似乎还懂武功。”

  燕瑝沉眉。

  太后不喜欢他学武,喜欢他学文,他便买下这座园子取名“无意楼”,广邀天下文人墨客来此吟诗赋论切磋文墨,此事太后是知道的,而且他隔三差五便来此一趟,太后也从不反对,如今突然冒出来这样一位女子,会是太后对他的试探么?

  终究……还是对这里起疑了么?

  可此女子表现如此与众不同引人注目,如果派来做内线的话,未免不合时宜……

  想到此处,他心念一转:或许,太后要的就是这个不合时宜。

  合上画册,他问:“此人现在何处?”

  舒格道:“昨日她说无处可去,我便在楼中给她安排了客房,晚餐时她结识了魏熙龙,今日上午两人结伴出去了。”

  魏熙龙学富五车胸有沟壑,是无意楼中才学最好最受燕瑝喜欢的一名文人,但因其孤傲不合群,在无意楼半年多都是独来独往,听说那女子一晚上便与他交上了朋友,燕瑝眉头微皱,思虑有顷,道:“晚上在臧嘉厅办个茶诗会吧,通知下去,就说我也参加。”

  舒格领命。<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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