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告退了。
装药的是小巧的白瓷盒子，触手冰凉，不久沾染了手指的温度，渐渐融在了一处。
楚神鸢低眸，唇角扬起讥诮的弧，手指微展，那小小的点金盒子便落了地，洁白细润的瓷器刹那四分五裂。
楚神鸢已再无法被迷惑，楚问潭给儿女的疼爱，是完全比不上他对自己的爱惜，如果有必要，无论是她这个长女还是云砚这个长子，抑或楚云莺这个他最疼的次女，必要的时候都会被抛弃成为弃子，用来保全他和他的名声。
这一点，楚神鸢上辈子就已经认清。
她曾经心心念念期待着父亲的呵护，但是却被她最尊敬的父亲一杯毒酒毒死，那颗心也该冰冷了。
日光下，少女的眸子渐渐凝成了冰冷的一潭深黝，再也看不见光芒。
……
青佩第八次偷看楚神鸢的手。
“你究竟在看什么？”楚神鸢放下书。
“我听说……你这手是你自己割的？”青佩咋舌道。
“你这‘听说’倒是颇为清楚。”眸光扫过一旁的绣图的菁人，楚神鸢冷淡道。
“奴婢多嘴。”菁人垂下头。
“是我问她的，你迁怒菁人干什么？”青佩靠近她，眼中带着几分好奇道：“奴婢倒是奇怪，你一府大小姐为何知道如何做羹汤，连‘不小心’划伤手都游刃有余？”
果真是她那日剪牡丹自己未罚她，胆子竟是大了。
楚神鸢双眸微眯，菁人恐惹火了她，急忙拽了青佩跪下。“是奴婢等逾越！”
修剪整齐的指甲轻轻扣着桌面，楚神鸢低垂着眼并不出声。
菁人见她出神，垂眸略想了一下，便将手中刺绣放在桌上，默默将拉了青佩退下。
看着窗外灼热的太阳，灼目的光芒教人直视不得。
之所以一府大小姐会做羹汤，俱是拜楚问潭和文氏所赐。她昔日被囚禁于内府，丫鬟不将她放在眼底，更是受了文氏命令要活活的饿死她，若非府中老仆人不忍，告知了她内府有一处荒废的厨房又送了食材进来，楚神鸢早已不在世上。
她那时双手遍是伤痕，若不是云砚偷偷来送药，她的手早就发炎溃烂，那时，她的好父亲可一次都没问过她，更别提送药。
神鸢本是大历传说中的九天凤凰，她这冠了凤凰之名的女子却活得如此狼狈。
楚神鸢低垂下眼，想起楚问潭，心底已经冷薄如冰，不起一丝波澜。
正是微微出神时，便见云砚站在了门外。
“云砚。”楚神鸢眸色微柔，轻轻唤道。
云砚心中定了下来，他原本是对楚神鸢先前的柔和有些忐忑，唯恐那不过是昙花一现，再见时她又是那副刻薄模样，此刻见她如此心下安定下来，稚嫩的小脸立刻绽开了笑。
“长姐！”
他身子并未全好，因恐受了凉，即使在这暮春的天气也裹着厚厚的狐裘，因而也发了些微汗，一张苍白的小脸蒙上一层薄晕。
云砚，才是和她真正连血的至亲。
楚神鸢心下一片柔软，招了他在近旁坐下，却见病刚好的幼弟手中抱着几本书，不由皱了眉头。
云砚见她目光停留之处，以为她不喜，毕竟以前的长姐可以说是喜怒无常，又极厌那些个才女之流，便有些惶恐，怯怯道：“云砚刚刚从书堂回来便径直往长姐这儿来的，所以……”他面上带了几分犹豫。
云砚身为楚家家主长子，因而学习也是格外关照的，他独自在一处院落中学习，那院落便是书堂，请的是当今太傅传授。只是云砚才刚好，身子尚虚，怎就被逼着去上课？
楚神鸢皱眉，文氏入门七年未孕育一子，她便以为文氏会收了心好好养育云砚，云砚却终究非她所生，文氏自然不会太过疼惜云砚。
正思索间，云砚的注意已经被菁人放在桌上的刺绣吸引了去，那刺绣上绣着的一幅鹏程万里的图样，图色精致，针脚细密，做的极是美丽。
“这幅刺绣真好看……是长姐绣的？”云砚转头看她，犹豫了一下道。
“是我院里大丫鬟绣的。”原是奇怪菁人那般细致的心思却为何粗心将东西放在自己面前，待看清了上面图样楚神鸢已清楚了大半，这东西，十有是菁人绣了给云砚的，想借了云砚来在他长姐院子里站稳脚的。
倒是个细心的丫头，楚神鸢伸手在布料上慢慢划着，道：“你若是喜欢便拿去罢。”
“既是丫鬟姐姐绣了就肯定要给别人的……”云砚小声拉了楚神鸢的衣袖道，他的声音很轻，想说什么却忽然剎住了似的，犹豫的音符空气中发着抖。“倒是长姐……”
他半晌后终于鼓足了勇气道：“长姐可以帮云砚绣一副么？”
楚神鸢抬头见云砚一张小脸涨得通红，见她注视更是心虚的垂了头低不可闻道：“何书文总是拿他姐姐绣的香囊炫耀，云砚……云砚也想要……”
云砚生性怯弱，说出这个愿望大抵是用了许多勇气的。楚神鸢一颗心似被人拧紧一般，酸疼不能自抑，眼中酸涩几乎就要落下，染了红蔻的指甲不觉用了一下力扣在桌上，留了寸长的指甲便“啪”一声断开。
云砚被吓了一下，立即从她身边坐起，苍白的小脸上一片胆怯的神色。“长姐……”他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楚神鸢伸手抱住。
他的睫毛闪了一下，讷讷道：“长姐……”
云砚的身体偏瘦，抱着竟是这样的弱。
“长姐的女红可是极差，云砚会不会嫌弃长姐做的？”哪里是极差，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楚神鸢都从未碰过女红。但这样的云砚，她又如何拒绝得了。
见她应承，云砚立刻点头应了，眼中清亮的光芒，几乎将楚神鸢融化。
楚神鸢留了云砚午饭，午饭过后，云砚便留在她院中看书，楚神鸢则唤了菁人进来教她刺绣。
楚神鸢一是厌恶女红这些个寻常女儿都要学的东西，加上前世楚云莺是大历有名的才女，她好强不肯认输也学着去品读那些治国书册谋略，使得楚神鸢女子该习得的样样未学，倒是所知道的却越发的广，真正违了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一古训。
菁人看了一眼道：“再这般下去，大小姐的手会留疤的。”
楚神鸢低头看去，她的手原是有意划了数道伤口，加上不经意时被针扎了，一双手几乎被伤痕占领，嫣红的液体正从伤口处滑落。
“无妨。”楚神鸢怕手上血污脏了巾子，便将东西放在膝上，抬头向廊前看去。
菁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正午的日光跳跃在廊前，年少的云砚正坐在廊下看着书，那日光懒倦的拖到了少年的脚边，一片灼热的光芒。<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