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诚在上午八点多的时候给杨山打了电话，没接。
十一点钟打过去，那边才懒洋洋地接了电话，一听声音就能想到对方睡眼惺忪的模样。
“喂，哪位？”
“你好，是杨先生吗？啊，我是陈诚。”
陈诚很少因为别人的行为让自己动怒，但杨山这一次算是挑战到他底线了。对方先是在电话里言有所指，在听到对方是陈诚之后，杨山便冷笑道：“怎么说，陈医生，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如果言语上的不礼貌就当是那天自己不辞而别的礼尚往来好了，但是现在，陈诚在约好的公交站等了半个多小时，却迟迟未见对方的身影。
见鬼！
陈诚又等了十几分钟，实在忍不住了，气急败坏地打通了对方电话。
“杨先生！你……”
“别急。往后看。”
陈诚一肚子火没发出来，杨山冷不丁地给他浇了一碰冷水，涌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被塞了回去。
身后是一辆的士，杨山摇下车窗来，看了陈诚一眼。
“我说你未免也太守时了？”陈诚走过去，沉着脸要发作。
“上车！动作不要太大，快！”说话的时候杨山有点鬼祟，又像普通的的士司机一样点点头，大声说道：“巨山路是？上来上来！”
“妈的，快啊！还愣着干什么！”看到陈诚不动，杨山又压低声音骂了一句。“不想死就快点儿！”
陈诚这才绕过车头，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别问问题，待会再说。”杨山抬了抬手，眼神却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陈诚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那是一辆用迷彩布料遮了车牌的老式面包车，停靠路边，后车窗用旧报纸糊住了，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陈诚忍无可忍：“杨警官！我们这到底是在干啥？”
杨山没回答他，一张脸冷得像寒武纪的大冰期，纹丝不动。大概两分钟后，前面的面包车又上了两名男子，车子缓缓开动，往公交站的方向靠拢，向前窜入人群中。
“陈先生，坐稳了！”
话音刚落，他一拧钥匙，油门一踩，这破的士的发动机轰鸣声差点把陈诚吓了一跳，然而让陈诚更加惊悚的举动还在后边，杨山竟然不跟着那面包车开上大路，他一个挂挡，后退，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直接往后面的小巷子飞驰而去！
“杨警官，你这是做什么！”陈诚大惊，这小道窄的可以，两辆车子若是相遇能不能擦身而过都是个问题，杨山却在这小道里把车开得飞快，油门丝毫不松，方向盘一转，陈诚没系好安全带，整个人几乎要侧身飞出去。
“快点系上，出事儿别怪我！”
杨山头也不转，档位又是往前一推，陈诚感觉到一股力量冲着自己压来，死死地把自个儿摁在桌位上，情急之下安全带直接扣上，一气呵成，马上又是一个急刹车带转弯，他整个人往前一倾，勒得胸口难受，差点就要吐出来。
只见杨山目不斜视，眼疾手快地操起右手边的对讲机：“三四队沿着环城西路包抄过去，我现在在去人民广场的路上。一二队，你们守好阵地，人要是到了先不要打草惊蛇，上面的人有武器！”
陈诚听到这话差点骂娘，搞了半天，自己是帮衬着抓贼来了？
似看出了陈诚想法，杨山终于看了他一眼：“坐好，待会再跟你解释。”
车子很快抄近道开到了人民广场，陈诚只觉得肚里翻山倒海，头是晕的，骂也骂不出来了，杨山却拔出了钥匙，直接打开车门：“在这坐着，别出去，我待会回来。”
他说着，又取过车后桌的大衣套上，关了门往旁边的居民区直奔而去。陈诚眼尖，分明看到了他腰间那一把亮堂堂的，再看向外面，面包车突然在不远处的拐角路口出现，慢悠悠地，同样也驶进了居民区。
往后的陈诚没有去看，他只觉得自己晕的受不了了，面前挂着几个塑料袋，他胡乱扯过一个，上面竟然有些许酸臭味，许是沾过其他人人的呕吐物也说不定，一想到这个就更加恶心，他“哇”一声，肚子里的东西全给吐了出来。
杨山口中的“待会回来”，陈成足足等了有一个小时后，才看到他手握对讲机，从居民区的那一角往外走，他后面好几辆警车呼啸出去，看样子人是抓到了，原本隐藏的警察也纷纷撤走，警笛连天。
杨山站在路对面用对讲机讲了一大通话才摁掉，往陈诚这边走了过来。
“上车！”他对陈诚喝道，似乎只要多说一个字就会要了他老命一样，警察当久了，老毛病就是不管对任何人都是一副命令式的口吻，容不得反对。
陈诚这一刻算是服了，他央求道：“大哥，上车可以，别往死里开行不？”
杨山依旧是冷冰冰的语调：“这会不抓人了，放心。上车，我们去方教授家里。”
这一次杨山总算没有食言，他开着车，老老实实上路了。陈诚心里一堆不满，敢怒却不敢言，手握方向盘的这位一直沉默不语，再加上刚才上演的极速飙车，陈诚只能忍着，一样不出一语。
车子开回了城环西路，一开始陈诚还以为他们真的在往方候淳的家里赶去，他看过新闻，知道那个地址——方候淳从阳台上一跃而下，当时居住的整个小区都成了新闻媒体的焦点。
结果杨山从城环西路的快速车道直接拐了下来，这里距离市区还有一段距离，他慢悠悠地开着，竟然又拐进了一个小村落，在巷子里面晃悠。这个时候陈诚才发现，一开始他就看错了，这是和目的地背道而驰的方向，他们离市区不是近了，是更远了。
陈诚再一次忍无可忍：“杨警官！你今天是为了耍我吗？我要下车！不奉陪了！”
杨山慢悠悠地打过方向盘，从一条更小的路上穿行过去：“陈先生，别怪我没提醒你，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上高速路口拦车吗？”
“你……”
陈诚愤怒得说不出话来，当心理医生这么多年，他从来没见过这样胡搅蛮缠的人，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别急，吃点东西。”杨山终于把车停了下来，陈诚看到前面一家店面。“走。”杨山拍拍他的肩膀，他本能地避开了，“你看你！我哪里耍你了咧？别那么小气，我请你吃面！”
他这么一说，陈诚肚子还真有点饿了。
“下车下车！”
他见着陈诚不动，拍了几下车门，这台老旧的出租车可经不起折腾，杨山几掌下去，陈诚都能感觉到整个车身嗡嗡震动。“快点，别跟个娘儿们似的，磨磨蹭蹭。”
肚子里传来饥饿的讯号，陈诚沉着张脸，也下了车。
面馆的店面很小，杨山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两个人刚坐下，他便对里面吆喝：“老章！两碗牛肉面，大碗的！多点肉！”
里面厨房的帘子有个人探出头看，看见他们两个，立马就跑出来了。
“杨警官！今天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了？”
“别废话，快点上东西！我兄弟肚子也饿了。”杨山拍了拍桌子，陈诚心里却骂了一句。“谁他妈是你兄弟”。
当然没敢说出来。
“好咧！”那人又钻进厨房里去，不一会，面端出来了。陈诚看到这两碗面条眼睛瞪得滚圆。这哪里是大碗面？这是大盆面！
那两个盆子足足有半个洗脸盆那么大，里面是切成块的牛杂，一些白萝卜，还有零星几点葱花。那姓章的汉子上完面就到另一边抽烟去了，杨山大快朵颐，直接埋头大吃，唯有陈诚不动，他看着这一大盆面，心里苦得发紧。
“怎么？”杨山吃了一半，看到陈诚还没动筷，又问了一句：“吃不惯？我跟你说，这里的牛肉面最正点，你爱吃不吃。”
陈诚感觉到肚子抗议，皱了皱眉头，还是吃了起来。味道还可以，面条有嚼劲，他不知不觉就吃了大半。
杨山却早就吃完了，坐在那里百无聊赖，一边对陈诚扯话匣子：“你知道我们这一行里面有句老话，叫吃饱了才好干事。你以为抓贼不用费体力的？今天早上那班人你知道是做什么的吗？做的！是一班广东汕尾的人，潮汕人都能打，下手狠啊！上午那会我两个手下弟兄都躺着进医院去了。”
陈诚没搭理他，埋头吃着，很快只剩下汤底，他喝了两口，实在吃不下了，才放下了筷子。
“你知道那个人是做什么的么？”杨山直直他身后那个还在抽烟的汉子，“他姓章，以前干倒黑车的勾当，我把他拉回来的。”
他说完便起身，大喊道：“老章！收钱咧！”他说着把一张一百放桌上，扯着陈诚就走。
“走走走，快点！”
两个人上了车，直到车子掉头发动，陈诚才看到后面那姓章的汉子赶过来，一边喊：“杨警官！你给多了！”
杨山嘿嘿地笑着，扭头告诉陈诚：“面是好吃，就是生意不好。他啊……”他指着后视镜里的老章，“他还有两个孩子要供着读书呢，大家都不容易。”
这会儿他挂挡，终于不再慢悠悠了，拐过了巷子，直奔市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