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惨案是一连串噩梦的。

　　在这之前，陈诚和杨山是在灾难发生后一个星期找到胡胖子的。他精神崩溃，已经没有任何常人的思维。陈诚和杨山找到他的时候，后者正在一堆垃圾里面找东西吃。

　　“胖子！”陈诚叫他，他嘿嘿地笑了两声，只知道低下头去，嘴里不知道塞了些什么。

　　“他疯了。”杨山摇摇头，这一段时间来他们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因为承受不住现实的打击，精神失常，行为和动作上都和一个疯子无异。

　　“胖子。”陈诚心头涌上无尽的悲怆，他把面包递给了对方，胡胖子才重新回过头来，眼里露出不一样的光芒。

　　“吃的，嘿嘿。”他把嘴里不知道嚼的什么脏东西抠出来，抢过陈诚给他的面包，大口吞咽。

　　“带他走。”杨山说，“这里很快就要不能待下去了。”

　　他又一次说对了，很快，腐烂的尸体开始散发出气味来，笼罩在光幕之内的城市，瘟疫很快开始流行。死亡的人数一下子骤然增加，蚊虫滋长，生态平衡很快就被破坏。

　　病死的人如何清理，尸体暴露在街道上长时间腐烂，臭不可闻，这都是很严重的问题。杨山和陈诚带着胡胖子辗转在地面以下，这里有很多人长时间蹲居，一些未曾丧失心智的，在灾难初期一直就躲在地下，他们没有面对一大片废墟的勇气，但生活物和医疗用成了最短缺的物资，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大家蜷缩在同一个地方，若是有人饿死病死，是一定要被清理掉的，不能任由尸体在这种地方腐烂发臭。

　　很快，一些疾病就在人群之中爆发了。最常见的是拉肚子，长时间没有正常食物供给，暴饮暴食或者饮食不均，原本娇生惯养的生活下肠胃就经不起摧残，很快，拉肚子拉到脱水，吃不下东西，人瘦的跟皮包骨一样，只会躺在铺上。没过几天，声音没了，过去探查一下鼻息，人已经死了将近一天。

　　这种煎熬感是极度痛苦的，几乎看不到熬出头的希望，他们这些人不像外头歇斯底里的那群人一般，只是因为他们尚存一点念想：总有人会来营救他们的，纵然希望很小，但只要在营救到来之前让自己保持生命力活下去，就可以走出这个魔鬼地。

　　他们抱着这样的念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正因为这种长久的等待，才会让等待本身变得更加让人绝望。

　　“哪里都去不了。”杨山摇摇头，“我们只能够在这里等着，祈祷前些日子收藏的食物够用，祈祷他们快点来，祈祷我们不被疾病击倒。”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倒在榻上呼呼大睡的胡胖子，他突然有点羡慕这家伙，无忧无虑，几乎什么事情都用不着操心，而且就算是暴饮暴食，也没什么病症麻烦的样子。

　　“不，很快这里也会呆不下去。”陈诚说。

　　“怎么？”

　　“你听说过一个心理学上的实验么？”

　　“什么实验？”

　　“一个心理学家让十个学生分成两组，一组五个人，其中一组扮演犯人的角色，另外一组扮演警察，狱警。让他们这十个人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自由行动，但不能忘记自身的角色，一方要管辖另外一方。”

　　“然后呢？”

　　“然后？在这之后的事情应该不用我说了——每个人都把自己代入了这个小社会当中，很快，他们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只记得自己要扮演的角色，这种扮演者的身份是投入了感情的，三四天不到的时间，他们就开始相互羞辱，用尽一切手段，几乎重演了监狱之中的种种令人发指的行为。直到实验结束之后，他们接受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才恢复了自身认知。”

　　“你的意思是说，这里这群人——就是他们，也会变成那个实验中的模样吗？”

　　“不是是不是的问题，而是长或短的问题。你看着，这里很快就要发生一些变化了。”

　　正如陈诚所说，在这样的氛围里，周围的人群开始变得急躁，稍微一点小事和摩擦就能够触发他们的怒火，很快，从超市里拿过来的手电筒电池不够用了，蜡烛也用了不少，每天都要忍受好长一段时间的黑暗，在这种情况下，人群的暴躁逐渐被调动起来。

　　爆发点是从一个人生病开始的。

　　一个平时不怎么爱说话的年轻人，突然间咳嗽起来了，大概是喉咙发炎，他一直咳，影响了周围一干人的休息。

　　很快就有人不乐意，第一个爆发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指着年轻人的鼻子骂：“你能安静点不？”

　　周围人看着，没有一个上前阻止的。杨山刚想动身，陈诚拉住了他的衣袖，对他摇了摇头。前者犹豫了一下，还是就是躺了下去。

　　年轻人话不多，在这个圈子里面本来关系也算不上很好，他不敢回话，只能够暗自缩回自己的被窝里，但偶尔还是能听到几句低声的咳嗽。他蒙上被子，咳嗽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抽动。

　　“你咳什么咳！”中年男子站起来，直接伸手就往那年轻人抓去，把他整个人都揪了出来。

　　年轻人细胳膊瘦腿的，没得抗争，他挣扎几下，发现对方的手像铁钳一般牢固，只来得及从喉咙里说了两句：“我……我不是故意的。”

　　“喂！”另外一个睡在隔壁的人也抬起头来，“小伙子，你少咳点，你不会是得了什么传染病？”

　　这句话立马在人群里面得到了响应，很多人纷纷起身。“这小伙子得了什么病？要是这样的话会不会传染到我们？”

　　人群轰地一下开始炸开了锅。

　　这群人本来就处在一种崩溃的边缘，他们极度需要某件事情来发泄，很不幸的，这位年轻人成了众人共同宣泄的那个点。

　　人群中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既然得病了，又没得治，估计也是要死在这里了，不如丢出去外面实在，我们还不用冒着被传染的风险。”

　　他的说法的得到了众人的迎合。

　　年轻人蜷缩在地下，他挨了中年人几脚，现在咳得更厉害了。他一语不发，绝望而惊恐地望着这群随意处置他生命的人，他死死地盯着前方，像是要把这一幕深深地刻在脑海里一样。

　　他愈是这样倔强，众人就愈是想要审判他。这是一种近乎的心里，用他人的痛苦来唤醒自己存在的意义。这种情况在灾难之前的年代，只有在电影里才会出现过的情节已经降临到了这一个不大不小的群体。

　　“你们……”杨山想上去说句公道话，陈诚用力扯住了他。

　　“这只是开始，你管不来的。”

　　他又一次证实了自己的说法，年轻人在当晚就被赶出了这个地下室，他留下来的食物没能够带走，被所有人上来，哄抢着分完了。他们沾沾自喜的模样丝毫感觉不到任何愧疚，大概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节省资源，让更多的人得以活下去。

　　很快，在这种情况下，疾病的蔓延愈加严重了。人群的暴躁在这种氛围之下愈演愈烈，几乎到了快抑制不住的地步。

　　一旦有人生病，不管这个人之前是不是同自己一个阵营的，二话不说就会将人抛出去，流放到地面上，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让陈诚印象深刻的是那个之前咄咄逼人的中年男子，在他卧病不起之后，一群人毫不留情，丝毫不理会他挣扎和嚎啕大哭，他甚至为了留下来而对一群人下跪，他唯一不知道的一点，这群人正是因为欣赏别人的绝望，才刻意如此，他们的心理已经渐渐演化向恶劣的一方。人性在这一刻暴露无遗，没有人会因为一个陌生人去死而感到悲痛，他们为此欣喜，因此具有了决定他人的命运的权利，感觉自己高高在上，这是每个人都想拥有审判者特权。不幸的，或者说很幸运的，他们因为这一次空前的灾难，拥有了手染罪孽的机会。

　　这种体会就好比沾染毒，一旦明白其中的快感，就再也停不下来。

　　于是群体的生活方式变了，在这个群体里，只有两点东西是最重要的。其一，你要做的是保持自己的健康，不让自己得病，即不能轻易交出自己的审判权，这是活下去的前提。第二点，你掌控着别人的生命，要懂得掠夺资源，食物资源是有限的，不想自己被饿死，你需要对别人更加心狠手辣。

　　矛盾的升温来自于规则定下来之后不久。

　　很快有人发现了，疾病蔓延到一定程度就停止了传播，很多人为了留下来，即使得病了也不会表现在外。而食物资源在一天天减少，如果不采取行动的话，大部分人都会饿死。这促使了生活方式从第一点向第二点过度。

　　森林法则，弱肉强食。

　　资源从来只能被强者所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