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记得关于微观世界理论的相关问题么？”杨远海站在走廊上，他面前是一个向着自己缓缓倾斜下来的落地窗，外头一片清澈。实际上他是不动的，那面落地窗也丝毫不动，但站在这里，可能是心理作用的缘故，杨远海总觉得对方在向自己示威，展露着钢筋水泥般的坚韧往自己碾压过来。

　　他跟站在自己身边的科学助理说话。

　　“什么微观世界？”科学助理问道。他是个博士生，刚交完博士论不久，是杨远海最中意的一位物理学天才，因此在克里拉奇瓦上报批准了关于可控核聚变的研究之后，他很快就把对方也带进来了。

　　“就是丁山博士曾经提出来的一个假象，他用一种天马行空的办法去验证，微观粒子中存在大世界。”

　　“这听上去不像是科学，倒像是宗教了。”

　　“你这么觉得也没错。”杨远海说，“但凡在不理解的科学想象面前，我们总会把它理解成一定程度的巫术，幻想，宗教或者奇奇怪怪的东西，那些真理在我们眼中就像是魔术师手里变换颜色的小球一样，根本就让人猜不透。”

　　科学助理吃惊地扭头看他：“照您的意思，您是觉得这个理论是有可能实现的？”

　　“按照哲学的角度上来说，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要是放在几年前我可是打死都不会承认哲学和物理的关系，但是最近几年我越来越相信这一类的东西了，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东西冥冥中是有一定规律的。你说它巧合也好，说它本来就应该被发现也罢。总之，我说不准……”杨远海说到最后也不明白自己在胡扯八道些什么，他摇摇头，重新把视线投向远方。眺望才能够让人清醒。

　　“最近到处都人心惶惶。”科学助理突然间说了一句。

　　这句话又像是点穴一样地点醒了杨远海，他叹了口气：“就是这么个问题，这外星明到底是怎么获知人类世界消息的？按照前几天联合国大会上的那个说法，我们这里的一切可能都在外星明的掌控之中？”

　　“它们总有超乎寻常的能力，像是超人。”

　　“如果我们带着现在的科技回到福尔摩斯的年代，我们也是超人，在强大的头脑在绝对的科技面前也不堪一击，总的来说，我们连可控核聚变都无法掌控的人类，实在是太渺小了，太渺小了……”

　　“在这个问题上，您似乎有点太过于悲观了？”

　　“不是悲观。”杨远海说，“你知道有时候群众盲目无知是多么可怕吗？我在大学当教授，提出来的论点没有人能够赞同，他们不用有关于学术的东西来击败我。你知道他们用什么作为武器吗？他们用道德！用奇奇怪怪的流言蜚语！你肯定有所耳闻。他们说我是疯子，只会搞什么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东西，我提出模型的时候，他们又说这是无知者的妄想。从头到尾，他们总以为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掀起狂潮——在我眼中，他们做到了。他们先是把我拉下物理这个神坛，再又踩上几脚，我很快就屈服了。”

　　“可现在……”科学助理站在他身边，看着他下方那个巨大的线圈，相比之下他们两个人像是蚂蚁大小，“你看，现在你的理论终于有人肯定了，并且已经在付诸实施，这不就是一件使得高兴的事情吗？”

　　“你大概没有听懂我说的话。”杨远海摆摆手说，“我不是说高不高兴，也不是说有没有出到一口恶气的问题。我是说人群在无知者的煽动下力量是可怕的，但又是渺小的。这样。”他转了个身，看向后方，倚在栏杆上，瘦弱的身形让科学助理忍不住捏了一把冷汗，好像只要有一阵风吹过来，他的老师就会从这几十米的高空上摔下去。

　　杨远海没有注意到科学助理眼中闪过的一抹担忧。他的手臂在空气中挥舞了一下：“你看，现在我们把问题放大一点，群众开始在这种危机之中淡化下去，就算谈论关于外星明的时候也开始变得漠不关心了。这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吗？军队在组建，我们在努力，那群家伙总以为外星明来了有我们扛着。可事实上呢？老天爷，我真不忍心说出那个令人伤感的事实。你知道，距离第一位者离开才不到两年的时间，人家现在还在太空中孤零零地度过剩下的四年光阴哩！”

　　科学助理没有说话，他看了看外面，又看看下方，工作人员四处走动，一片嘈杂，只有看台上的这两个人都适时地陷入了沉默。

　　……

　　联合国地球防御理事会议事厅。

　　联合国秘书长潘坐在议事厅中间，第二十三次关于外星者的讨论再一次开始。

　　潘从中间位置扫视过去，所有人都两眼无神，看上去无精打采的样子。倒不是缺乏激情，而是被过度消耗了。连续三天的时间以来，所有人讨论的话题永远只有两点。

　　一是外星人，二是者。

　　长时间的讨论和无休止的猜测下，他们连最原始的恐惧感都摒弃了，只有看不到尽头的不耐和烦躁。他们脸上的表情写满了这样的东西：快点让着鬼东西结束！让外星明见鬼去！我一刻也不想看见这该死的东西！

　　者克里拉奇瓦和卡特罗波在场，丁山博士忙于人工智能雏形计划，听说是到了关键时刻，对于自己的生死存亡他似乎更为在乎。他是个贪生怕死的人，自从知道自己是者之后就不断给地球防御理事会发送邮件，他阐述的内容无非一点：自己的研究对未来的重要性。

　　他妄图展示人工智能雏形的重要之处，让他免于向张天明一样，作为一个被抛弃者送上飞船。

　　至于陈诚，两天前他才和杨山被送到这个地方，这种层次的会议也没有他参与的必要性。

　　“第二十三次讨论会议。”潘扫过下方所有人的脸，“我们这一次不做争论，直接跳到最后阶段：到底应不应该向外星明妥协，送出地球方的四位者。”

　　大多数人都表示沉默。三天以来的讨论他们明白一个问题，这是个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若是送出者，并不知道外星明的下一步动作是什么。若是不送出者，把四个人当作筹码而导致外星科技入侵地球，那又该如何？

　　这是个不可解的问题。

　　克里拉奇瓦陷入沉思，显然，强硬如他的作风似乎也没有任何好的解决办法，敌人在暗处，力量太过强大，这些都是必要考虑的问题。

　　只有卡特罗波示意了一下。

　　“卡特局长？你有什么意见？”

　　“我有一个想法。”卡特罗波点点头，他站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他那儿去，不同的是，几天前那种期待而炽热的目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怏怏的颓丧气息，他们不是不信任卡特罗波的想法能有多少突进，而是不相信人类族群的力量能够抵抗这一场风波。

　　“目前有一个问题是，第一个者。”卡特罗波走到白板之前，他拿起笔画了个圈，“我们倾尽s和五大常任理事国的航空力量把他送出去，用了多久的时间？”

　　“预测是一年，实际上接近两年的时间。”克里拉奇瓦说。

　　“对了，就是这个时间。”卡特罗波点点头，“两年时间。”他说，“那现在我们最担忧的问题是什么？”

　　“外星明。”

　　“不，伙计，这点你错了。”卡特罗波说，“我们最担心的一点是最不好确定的一点。外星明要者做什么？假设说——”他指指头顶，“外星人就在这儿，它们的舰队停留在我们地球上空，向全世界广播必须交出人类族群中的哪位，我们就失去了在这里探讨的机会。我的意思是说，它们既然有这样的科技，灾难纪元的时候你们见到了，为什么会因为区区几个人和人类族群达成谈判的共识呢？这就是我们不确定的一点：它们到底是什么？科技水平到底到了什么程度？甚至我们不知道木卫二上的情况，第一个者到达那里需要六年的时间，并且被勒令不准携带任何通讯工具，因此到现在我们除了操纵变轨运行，连飞船内部是什么情况也不得而知。我说的这些，大家应该都有所了解。”

　　“卡特局长，请继续。”潘说。

　　“好，接下来就是我的想法。答应外星明，四位者会被送出。方法和送出第一个者的时候相同。”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一位技术部的成员打断了卡特罗波的发言，“您的意思，是向外星明妥协吗？不要忘了您也是者当中的一员。”

　　“是的，这的的确确是，是我的意思。”卡特罗波扫视一圈，他微笑了一下，抬了抬手，有一行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把所有的电子设备，电脑，投影仪等等，全部搬出这个房间，一点东西都别留。”

　　他抬头，对着那群冒冒失失闯进议事厅的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