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魏和吴志重新走上直升机的时候，后者问他：“章队，您真觉得这个项目有可能被重视吗？”
“这么说，你是觉得不可能了？”
“直觉上，如果这项技术放在以往的时候，可能是一个了不得的突破，现在看来的话，对于未来战场作用不大，总的来讲，像是一个更加接地气的东西，可能我的比喻有点不恰当，你知道我在表达什么……”
“我知道。”章魏点点头，“不过吴志啊，不是我说你，有时候你不能一根筋走到死，你真该换个角度看问题，依我看，这次你又错了，而且还错得离谱。”
“比如说？”
“你知道阻碍人类科技发展的最大敌人是什么吗？”
“是智力？”
“不，不是。古往今来出现了不知道多少有大智慧的人，一个爱因斯坦就抵过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缓慢进步的时间。阻挡我们前进的，是人的寿命，换句话说，是时间。我讲到这里，你应该明白我要说的是什么了。”
“你的意思是说……”吴志的眼睛亮了起来，但旋即，又黯淡了下去，“按照你的说法，我们的确需要更多的时间，但我们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我们现在面临的危机是迫在眉睫的，我们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啊！再者，冷冻技术只能够让你把智慧和思维带到往后的年代，就算是能够横跨一百多年，等苏醒过来的时候完全就变了样了，适应还来不及，难道能够一下子接收所有知识，并且完全运用自己的智慧吗？这显然是不科学的。”
“老兄，你可能还没有弄明白我要说的东西。我说的不是这个问题。”章魏说，“你是对的，现在我们最需要的就是时间，科技虽然受到时间的阻碍，可它是能够继承，能够发展的，但有些东西它不能够。你有想过，人类为什么蜷居在太阳系中，甚至连外星人就在眼皮底下驻扎了，我们依旧观测不到，依旧体会不到吗？”
“因为航空航天的落后？”
“因为寿命的限制！”章魏说，“旅行者号用了多久的时间才让我们近距离看到冥王星，如果我们安放一个人上去，那么这位宇航员早就死了。”
“我明白了！”吴志的眼神终于被重新点亮，“像科幻大片里那样，人在飞船中冷冻，在遥远的未来苏醒！”
“是的。”章魏点点头，“地球防御理事会不是一直在做这个事情么？他们想要建立太空舰队，他们一定会迫切需要这样的技术的。”
“但是，罗浩的思维和记忆……”
“总有阻碍的，老兄。”章魏难得地感叹了一句，“我们在做的，都是前人用尽智慧尚未做到的事情，我们在和时间赛跑，这当中的代价不是你和我两个人就能坐在这里想明白，却克服的，万事开头难嘛，我们已经迈出了第一步，难道害怕后面的第二步，第一百步吗？只是我们需要时间！时间！必须要给我们时间！”章魏握紧了拳头，眼中迸发出熊熊烈火。
吴志也沉默了，他盯着下面一片片荒漠，像一个看不到尽头的圈，从脚底下延伸出去，漫漫无期。
……
罗浩坐在上，他感觉到自己脑袋像被人拎起来，又乱七八糟地塞到水缸里，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都记不起来。他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又想到刚才从门口走进来跟自己握手的那个人。是谁呢？直觉告诉他，他们是见过面的，但似乎又很遥远，像在天边的事儿一般了，他隐约记得他的脸，又叫不上他的名字。
他脑袋里有些东西像是浮在水面的垃圾，捞一捞，还是能找出点痕迹的，可能需要时间。他这一会总是响起那些火箭一样的东西，轰隆隆的声音，喷出来的巨大水汽，还有直冲云霄时候的欢呼声，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想起这些，大概是和自己有关的东西，他记得自己的名字，那是在苏醒之后的两小时才想起来的，现在，他能够回想自己童年时候的记忆了，他总是记起自己走在一片杂乱的高草当中，赤着脚，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空地，还有两个锈迹斑斑的铁架子，是篮球架。眼前的地方，就是小时候破旧的篮球场了，倚着篮球场的是一个同样破旧的土坯房，那是教室，下午的气味蔓延，他可以想象到飘荡在整个学校上空的广播声。
“眼保健操，正式开始……”
字正腔圆的女播音员，每次她的声音都能够自己带来一种奇怪的安宁感，而今这种安宁感变成了一种被奢求的东西，没什么人有安宁感了，社会动荡，人心惶惶。安宁感变成了一种自我束缚的东西，它原本是奔腾的河流，而今凝聚成了冰川，尴尬地砸到了自己头上。
什么？罗浩吃力地回想，我刚才脑袋中想的是社会动荡？人心惶惶？
为什么突然会冒出这样的词儿？
他愣了一回神，有些东西终于开始完整地，确切地浮出水面了。
于是他想了起来，五年前，外星明，张天明，者，他想起来自己在部队时候的身份，想起了欧洲实验中心，想起了王寒，想起了更多的人。他的眼神从迷茫变成了一汪清水，他靠在上，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我就这么苏醒过来了？他告诉自己，这不是一个梦，当他躺进人体冷冻箱那会，极度下降的温度让他几乎在一瞬间失去了意识，但那时候仍旧有一个念头传进了他脑海，他在想：死亡原来不算一件多可怕的事情。
而今，他真真切切地坐在这里，已经是五年之后了，他看到了墙上电子钟显示的时间，他也知道刚才进来的人是谁，这一会，他什么都知道了。
……
方伟博士极为郁闷，他确信自己刚才的一番言论并没有任何激起他人兴趣的作用，除了章魏之外，另外一个人似乎对这个项目提不起劲，大概他满脑子都在想着别的事情，反正对于他的话是有一搭没一搭，那头的关注方向早就不在这个版块上面了，要不是还有自愿参与的实验者尚未苏醒，而冒险唤醒又是一个不人道的行为，这才是这个项目能够苟延残喘存活下来的最大原因。
方伟博士沮丧地在原地站了一会，抽了两根烟，再打算去罗浩的房间里看看。
以前实验组的人员是不允许抽烟的，但现在嘛，方伟博士把烟头踩灭，又打电话叫那个先前通知自己罗浩醒来的年轻人取一份罗浩的资料过来，他独自一人往那个孤零零的半球体走去。
他本来已经心如死灰，不报任何希望了，但当他推开门的时候，依旧被罗浩的第一句话给吓了一跳。
罗浩坐在上对他说：“方博士，久违了。”
“你……”方伟博士吃惊得差点需要扶着门的手把才能彻底站稳，“你……你能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罗浩的一句话，让方伟瞬间从低谷里又提了上来，他盯着前者的目光像是在探索一个绝世宝藏，“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罗浩见到他的神情，一瞬间还没理解过来：“怎么？方博士，难道我应该失忆吗？”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方伟博士吞了口口水，“我的意思是说，老天，这太好了，这是个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他抽风一样地干笑两声，又有点手足无措，他这二十几个小时里头承受的东西太多了，一会儿被扔进低谷，一会儿天上又砸下一个巨大的惊喜，一起一落，这人生可真无常啊。
罗浩看着方伟博士，他有点无语，自己苏醒一下，值得对方这样手舞足蹈么？在他陈睡前的印象中，方伟博士一直都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这会儿认知都有点颠覆了。
“来，那个……”方伟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他认为自己的失态罗浩还尚未能理解，也没有解释什么，“罗先生，我想我们有必要在专业的医生到来之前先聊上一会，确定一下你是不是真的恢复所有记忆了。”
敲门声响了，进来的是那位年轻的科研人员，他把资料递交给方伟之后，方伟让他先出去，顺带把门带上。
“关于我的资料吗？”罗浩问。
“是的。”方伟博士点点头，“如果您没有问题的话，我下面问几个问题，你回答我就行了。”
“没问题。”
“你是在什么时候进入部队的？”
罗浩说了一个时间，方伟博士对照了一下，又问：“最后一次苏醒前，你见过印象最深刻的人是谁？”
“张天明博士。”
……
这样的对话持续了大概半个小时左右，方伟博士想确定了最终的结果那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罗先生，专业的医疗队很快就会到来，这段时间你可得好好休息，你的大脑记忆力强度超乎了我想象，大概是受到什么重大刺激的缘故，可能跟您自身经历的灾难纪元有关……”
结果他这句话说完，却看到了罗浩一脸茫然的神色。
“灾难纪元？方博士，什么是灾难纪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