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了。
陈诚每次按门铃，都没有人开门，几次他都隐约听到有脚步声在屋子里走动，有一次甚至听到了小女孩打闹的声音。但门铃一响便声响全无，没有任何人应答。
也许杨山是对的。
他只能够这样想：杨山这个人虽然粗鲁，但他看问题很有一套，这一点上他比很多人明确得多。
一想到这事他就有点沮丧，张天明的电话到现在还提示“不在服务区”内，他的的确确想把这件事情放到一边不去调查了，但心里像是悬挂着什么，由此他明白：但凡任何触手可及的事物在你面前变得神秘而艰难的时候，你总会因为不甘心而执意去追求它。
他现在就站在这个门的门口，一门之隔，里面一定是有人的，他甚至在此之前问了住在隔壁的邻居，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但他按过门铃之后，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仿佛这扇门以外是另一个世界，由此隔绝了。现在是下午四点半，陈诚看了下时间，他咬咬牙，走出小区门口，问那个年轻的门卫：“请问这里最近的公园在哪里？”
年轻人很热情，干保安这一行的大都无所事事，他告诉陈诚这里出门左拐，有一个公园。“据说在很早以前就修好了，不过现在变成一个没有人打理的废弃场地，里面有大片水泥空地和石凳桌椅，之前是一些游乐和健身设施，很多老年人很喜欢那块地方，联名争取之下才没有被地管局强制拆除。”
陈诚问了具体路线才道了谢离开，公园和料想中的一样很小。尽管没有拆除，但仍被旁边的一些居民小区占用了不少位置用来停车，这个时间段公园里的老年人还不多，大多还没到出来饭后散步的时候，陈诚没有费多少力气，就在公园里找到了想要找的人。
是方候淳的妻子，方晓冬的母亲。
引起陈诚的注意只因为老人对着一束野花长时间站立，她低着头不发一语，整个人看上去气色不错，但神色却很悲伤。
“打扰了。请问您是……”察觉到老人看过来疑惑的神情，陈诚本来到嘴边的“方教授妻子”突然就变成了“方晓冬的母亲”。
“请问你是方晓冬的母亲吗？”
对方点点头，但眼中的疑惑之色未减。“你是记者？”
陈诚摇摇头。
“是冬冬的同事还是同学？”
陈诚还是摇摇头。
“那就奇怪了。那你是哪位呢？”
大概是因为在方晓冬和谢思军那里屡屡碰壁的缘故，陈诚嘴角有点苦涩，他怎么知道要是说出自己的身份，眼前的老人会不会突然间翻脸赶人。可一想到张天明嘱咐自己的东西，不惜冒着透露机密的危险来换取信任，他又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咬咬牙说：“我叫陈诚。”
老人愣了一下，大概有两秒钟的时间，她上下打量着陈诚，又捏捏他的胳膊：“你就是陈诚？”
“我是……”
“唉！小陈啊，你怎么到现在才过来？”
“……”
老人拉着陈诚，找到旁边已经断了腿倾斜的石椅坐下来，端详着陈诚的神色。
陈诚有点不自在，他讪笑一下，说道：“您看上去很有精神。”
“那是因为煲汤。”老人说话有点不顾头尾，“上一次冬冬给我带来过一些上好成色的冬虫夏草，喝了之后整个人很精神。”
“是，她说你每个下午都会来这里，我见不到你人，所以就直接过来了。”
“人老了！”她说，“我每天上午都得休息到十二点多才起来，吃过饭就来这里看看。老头子生前的时候啊，除了实验中心哪都不去——有时候他一个人，几乎都是来这里走动罢了。”
陈诚注意到，老人说起这件事情来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隐藏起来的落寞之色。
“节哀。”出于好意，陈诚握了握老人的手。
“老头子说保险箱里有东西，送给你的。你看到了没？”
陈诚有点尴尬，不知如何作答。
“我知道冬冬那个人，老头子走的时候她死都不肯让那些记者上家门来……你一定是碰了壁？”
老人不糊涂。陈诚心里想，嘴上却说：“哪里的事！”
“你是心理医生对吗？”
“是。”
“你把地址给我，我明天去你那里，东西我让东东跟我一起给你拿过去。”
陈诚愣了一会，才把地址告诉了老人。怕她忘了，又写了张纸条，捏在她手心里。
“方教授是个好人。”陈诚突然说。老人看着他，又看看后面那片野花，她点点头，倒没有再说话。
翌日上午，陈诚已经把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倒不是因为不曾相信老人说过的话语，只是工作上实在是太忙了。
三天的时间他几乎推迟了很多心理咨询者的预约，陈惠琴昨晚给他打过电话，说再推迟，金字招牌要砸在拖延症手里。陈诚今早一直从八点钟忙到这个时候，抬头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多，手头这一位病人送走，他才觉得困倦不已，饥肠辘辘。
陈惠琴从外面推门进来，看看表：“你用不用先吃饭？”
“外面还有？！”
“没了。倒是有一个老人和一个男的，说是要找你，但不是做心理咨询。”
陈诚有点诧异：“只有两个人？”
“不然呢？”陈惠琴奇怪地看着他。
“让他们进来。”陈诚懒得解释过多，“你先去吃饭，帮我随便打包点带回来就行。”
进来的人，果然是方晓冬的母亲和谢思军。
“陈医生，不会打扰到你？”老人走得很慢，谢思军搀着她，她拍掉前者伸过的手，“我还能走，不用扶我，越扶越有个习惯，腿都被惯坏了。”
陈诚站起来笑道：“哪里的事？之前陈惠琴没跟我说是你们来了，让你们久等了才是。”他对谢思军点点头，但对方并不领情，冷冷地撇开了视线。
陈诚无奈地笑了笑，邀请老人坐了下来。
“你说刚才那个小女孩吗？”老人问。
“是，我助理。”
“很精致的女孩，很有礼貌。”老人说，“我很喜欢。”
“您今天气色也不错。”陈诚喝了一口咖啡，凉的。他从底下摸出茶叶开，罐子一打开，一股发霉的味道冲天而起。
该死！陈诚暗骂了陈惠琴一句，老人呵呵一笑，摆手道：“不用了小陈，我很快就走了，呶。这个给你。”
她从递过来一个袋子，针织的，里面厚厚的一沓东西，十几厘米厚的样子。
“您这是……”
“这是老头子说要留给你的，他遗嘱里面说，一定要亲自交到你手上。”
陈诚有点糊涂了：“不是什么保险箱什么的……”
“保险箱。冬冬她能猜到密码的，这份东西本来就不在里面了。早被他们拿了出来。”她说到“他们”的时候，谢思军的脸色变了变，陈诚一瞬间就明白了。
这里面怎么理也理不清的关系，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点拨，一瞬间就思维就能凌驾其上，看出各个流程的脉络。
可花了不少心思啊！
张天明早就知道了，这份老人留下来的东西肯定会被方晓冬攥着不放，方晓冬的身份同样敏感，靠压迫力拿到的手段几乎为零。唯一的缺口在自己这里——遗嘱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着呢！这一份东西不属于他张天明，不属于王寒，当然也不属于方晓冬和谢思军，这份东西是属于他陈诚的。
张天明想的是陈诚拿到手里，事情就好办了。
到底是一份什么东西，值得这样藏着掖着？陈诚心中的好奇预甚，这种好奇心掩盖了他对于未知事物的忌惮，以至于他伸手去拿的时候，自动忽略了谢思军难看到极点的神色。后者对老人问了一声：“妈！您真的……要把这个给他？”
“这不是我们决定的，是老头子的意思。”
“可是，这些科研的东西对于他……”
“好了，小陈。”老人摆摆手，示意谢思军不用再说下去。“我们不逗留了，你忙了一个上午应该休息一下，如果下次要找我的话，去公园或者家里都行。你知道的，人老了，没啥可以去的地方。”
谢思军沉默不语，陈诚看了他一眼，可以知道这一番争夺，他和方晓冬两个人是如何败下阵来的。他深深地看了老人一眼，心底里默默道谢。
老人站起来，谢思军搀扶着。向外走去。
送走了两位之后，陈诚的视线终于停顿在那一份东西上。
他想起了杨山之前冷嘲热讽的话语，说是“钞票”，是“金钱”——很显然他错了，这个世界上总有比金钱更加引人入胜的东西。他把编织带打开，里面是整理归档的一沓沓件。
兜兜转转，就是为了这一袋白纸黑字。
陈诚深吸了一口气。
他逐一翻开，好比掀开了人类历史长流上的宏伟巨著那样，这一翻，便犹如抽空了他的力气，把他整个人都带了进去，身陷漩涡之中。